萊恩

【古剑二/沈谢】湘西烟雨(五)

孤舟蓑笠翁:

喝了药的沈曦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下了。沈夜在旁边坐了一会儿,窗外雨淅淅沥沥地落着,隐约似乎还能听见雨点子打在青石阶上发出的滴答声。沈夜像是想到了什么,起身拿了一个小碗放在窗外接了半碗水。

他坐到桌子边上,用指头沾了点水,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“沈”字。

在溪边遇到的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叫沧溟,是村长家的小女儿。从小也是身子骨弱,村长不愿意让她出门乱走动,她也索性乐得窝在家里。只有偶尔的时候会一个人偷跑到山里去,除了沈夜那回,竟也没有被人撞见过。

沧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,跟沈夜立下了约定。两人的见面就跟密会一样,沈夜来的时候,沧溟总是坐在溪边那颗大石上,无声无息的,像祠堂里供奉的石像。

她实在是一个太过与众不同的女孩子。或许是因为村长怕她总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闷得无聊,学城里的大户人家那样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写字。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。在流月村里,读书人已然是一种异类,更何况是个读书的女人。沈夜看着沧溟卷起袖口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在地上给他比划,心里头忍不住想,兴许沧溟也跟他,跟小曦,跟谢衣是一样的。都是自打出生就注定了孤独。

但又是不一样的。起码沈夜他们还有彼此扶持,沧溟却始终都是孤独的。那是一种已经镌刻到她生命中去的孤独,即便是沈夜的出现也不能将其抹去,它自始至终贯穿着沧溟的人生,直至死去。

树枝随着皓雪似的手腕在地上划拉出一个“沈”字,随即是一个“夜”。沧溟说:“这是你的名字。沈、夜。”然后她又隔了点距离,在旁边写下“沧溟”两个字,说:“那是我的名字。沧、溟。”

沈夜问:“那沈曦呢,沈曦的曦怎么写?”

沧溟想了一下,慢慢地写了一个“曦”字,说:“这个对你来说还太难了。”沈夜试了一下,果然搅成了一团,他摇摇头,又问:“谢衣的衣呢,也是这么难写吗?”

沧溟并不认识谢衣,她猜度着在地上写了两个字,“依”和“衣”。都出乎沈夜意料的简单,但也似乎很合情理。本来谢衣就是个很简单的人,小孩子从来都藏不住心事,像一条清澈的浅溪,一眼就可以看到底。沧溟指了指这两个字,解释说:“我不大清楚他名字里是哪个衣,一个边上有个立人,一个没有。”

沈夜下意识地就觉得应该是带人旁的这个,他本就整日像根小尾巴似的跟着沈夜屁股后头,跟这个“依”字一样,总是伸出一只小小的手,紧紧地拽着身边的人。

谢依、谢依。那真是再适合不过他的名字了。

 

雨还在下着,那张老杉木桌面上爬满了歪歪扭扭的字。沈夜写来写去,只练熟了“夜”和“依”这两个字。后来这两个字也渐渐糊成一团,他练得心烦起来,把碗里的水往桌面上一倒,水渍迅速地湮没了所有的字,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。

他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谢衣了。小鬼头自从上次惹了祸,似乎一直就呆在家里没有出来。少了谢衣上蹿下跳的日子太平而乏味,沈夜嘴上不说,心里还是担心他的。像他这样闲不住的人,被锁在屋子里两三天,或许真的要憋出病来。

沈夜去找谢衣的时候他正在吊楼底下喂骡子。雨堪堪停了,飞檐上积的水像珠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落,溅在石板缝儿里的青苔上。谢衣边喂边在那自言自语着:“阿楞,你怎么吃得这么多呀。这都是第三筐草料了,你不撑吗?”叫阿楞的骡子依然慢吞吞的嚼着食料,不去睬他。沈夜在边上轻轻叫了他一声,谢衣回过头,惊喜地睁大了眼睛:“阿夜!你来啦!”

沈夜点点头,问:“你婶娘放你出来了么?”

“嗯,婶娘说我喂完骡子就能出去玩啦。”谢衣抓了抓骡子的毛,鼓着腮帮子忿忿地说:“可是阿楞吃得又多又慢。阿楞阿楞,我以后叫你阿撑好了,成天吃吃吃的。”骡子歪着脖子叫了一声,像是在抗议。

“行啦,你跟头骡子置什么气呢。”沈夜揉了揉他的头顶,说:“赶紧喂完,咱们上湖边玩儿去。”

“嘿嘿,阿夜最好啦。”谢衣的眉眼生得很柔和,笑起来晶亮的瞳仁都泛着光,他抓起一把草塞给阿楞,忽然想到什么,跟沈夜说:“阿夜,前些日子我看到你夜里出去,我还在楼上喊你好半天呢。”沈夜心里一个咯噔,他与沧溟约定了不能告诉别人,便只能含糊道:“哦,我是没听见。那天晚上出去给小曦抓药来着的。”

谢衣没有疑心,又问他:“对了,我给小曦的那盏流萤灯怎么样,她喜不喜欢?”沈夜的脸色更沉了,讪讪地说:“嗯……小曦很喜欢。”他顿了顿,迟疑着问:“那个……咱们晚上再去抓萤火虫好不好?”

“诶,还要抓?”谢衣摇摇头,“不行,这些虫子本来都是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山林里的,婶娘说,萤火虫在夜晚放光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心上人,我把它们抓来做灯已经是不对的事。所以阿夜你要好好的照顾它们,婶娘说了,它们喜欢吃……”

“它们已经死了。”沈夜说。

谢衣愣愣地看着他,像是没有反应过来。沈夜又重复了一遍:“你抓的那些虫子都死了。小曦看了伤心,我才想再去给她抓来。”

谢衣翕动着唇,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。黑黢黢的瞳仁微微地发着颤。呼吸间夹杂着雨水与泥土的空气钻入肺腔,冰冰凉凉的,他不禁抓住胸口,低着头,闷声说:“怎么会……”

沈夜淡然地说:“这世上,有生就会有死。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
“不。不是的。这是不一样的……”他说到一半,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关系,支支吾吾了半天,只得说:“总之不行,萤火虫是不能再抓了。阿夜,你也不可以去。小曦的事情咱们再想办法……”

沈夜觉得他有些太大惊小怪:“不过是一些虫子罢了,抓了它还会再生。湖边林子有那么多,怕什么。”

谢衣皱了皱眉,把手里的草料筐一放,正色道:“不行。不能去。”那张肉乎乎的小脸这时候绷得紧紧的,一直带着的笑意也褪去了。这是沈夜第一次见到谢衣板着脸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,心里像是有一根软软的刺扎了进去,很不是滋味,说话也不禁带了几分隐隐的怒气。

“我找你出来,你就想跟我说这些?”

“没有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谢衣嗫嗫嚅嚅地说着,“我想跟阿夜出去玩,可是……”

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”沈夜冷着脸打断他,“你先忙着吧,我还要回去看看小曦醒了没。”说完便很不留情地转身走了。

他听见身后谢衣在叫他,但他没有回头。他以为谢衣肯定会追过来跟他道歉,但谢衣也没有。只有一声一声地叫着“阿夜——”,小孩子细弱的尾音藏在风里,渐渐也听不到了。

大雾已经散了,天却还没有放晴,依然是阴沉沉的铅灰色,压住厚厚的雨云。泡了水的板壁散发出一股木头的腐朽味儿和牲畜的骚臭,很难闻。

谢衣就站在那里,颓然地看着沈夜的身影越走越远,最终消失在街角。就像那个晚上一样的无可奈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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